那年，下雪

那年，下雪。
下雪的那天，我看到了你。
我如往常地靠着冰冷的窗边，看着窗外，淡淡地，笑着。
窗外是一片白色。
然后我看到了你，白色中一抹唯一的蓝。
我看到了一张男孩的脸，浅浅地笑着，有一种隐忍的忧伤。
我会记得那个早上。
风吹起白雪如破碎的流年，而你的笑容摇晃摇晃，成为我命途中的最美的点缀，我，看天，看雪，看雪中唯一的明媚。
大雪落尽，长街延伸，而你的笑容，隐没于一片白色之中，剑眉星目，笑容明媚而忧伤。
然后我认识了你。
我本应该想到，你笑容的明媚和王医师是一样的，你就是王医师的儿子。
王医师，是我的主治医生。
我不明白，你对一个快死的人何以有如此大的热情，支撑着你每一天都来看我。
我只不过是个心脏病病人。
我这样问你，你却浅浅地笑，抹抹我的蓬蓬的头发，一言不发。
我相信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是个已经结束的故事。你幽幽地说。
我没问，我知道有些故事并不是让人听的。
然后你笑了，笑得一脸落寂，让我的心狠狠地痛起来了，不是发病时的痛，而是心疼。
我是个等死的人，凡世的喧嚣和明亮，世俗的快乐和幸福，如同清亮的溪涧，在风里，在我眼前，缓缓流过，温暖如同泉水一样涌出来，我没有奢望，我只要你快乐，不要哀伤。
因为我喜欢看到你的笑容，如果可以和你在一起，我宁愿所有的星光全部陨落，因为你的笑容，是我生命里，最亮的光芒。
你真傻。你总是这样说。
我却笑了。
你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每天都能保持着微笑，难道你没烦恼吗？
有的，我轻轻地说，只是我不能难过，也不能太高兴。
你突然沉默了，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
如果我死了，我恐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是那样孤独而又忧郁，虽然你的笑容也有明媚的一面。
我不再希望你来医院了，尽管你的到来会让我的心有多大的安慰，但我更愿意你用这些时间去认识别的朋友，去感受这个世界，你是那样的孤独。
我这样说的时候，你凝视着我，问我，这是真心话吗？
我微笑着点头。
你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狠狠地甩上门。
震荡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回响，我依旧笑着，看着窗外你离去的背影。
我知道你不会再来了。
我的心并不痛，因为它在那一瞬间被抽空了。
空空的，麻木的，没有任何感觉。
那天晚上，我病发了。
我不知道那时候是什么感觉，但我不知道凝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心中竟会那样的绝望，那样的哀伤。
谁是谁命中的过客，谁是谁生命的转轮，前世的尘，今世的风，无穷无尽的哀伤的精魂。
惊讶于自己的生命力，居然能撑过那最危险的一天，我想其实我应该在那晚死的。我本没有生存的动力，我只是麻木而毫无意义的悲伤地活着。
我的悲伤并不是因为你，那只是我的本质，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我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来，在我病发的第二天。
我醒来，你看着我，你的眉宇多了一层忧伤，但却笑着。
我却看不清楚你那时的脸，你的脸上沉沉的如雾霭般的忧伤，我已经感受不到你笑容的明媚。
对不起。你沉沉地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发不出声音，语言对于我已经没有了意义，我现在无法利用它来表达自己。
不要放弃，好吗？你说，脸上的忧伤愈来愈浓。
我笑了，没有说话。
你坐了下来，脸靠着我冰冷的手，喃喃地说，在这个医院里，我看到一个个人从我身边走过，没有痕迹的，有时候真的很害怕，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也会这样，但我想留下我的痕迹……请你也不要离开，好吗？
我感觉到了手边冰凉的泪水。
那天，你说了很多话，我却沉默。
我没有答应你。
但我真的觉得不忍，真的。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忧伤而孤独，我想，即使我在天堂，我也会心碎的。
天堂的节奏是谁都没能把握的，我想上帝对我是仁慈的，也许我是他的天使也说不定。
我如果是个天使，我想我是个最失败的天使。
因为我在人间撒播的，是忧伤。
我终是违背了你的恳求，独自离去，沿着天使的足迹。
请原谅我，我没有答应你的恳求。
即使我在天堂，我也会记得——
那年，下雪，然后，我碰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