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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导演]黑泽明

... 发表于 2006-8-12 19:24  ... 10414 次点击


QUOTE:
  黑泽明被称为“电影天皇”,最初据说具有讽刺意义,指他在指挥现场的执著强横和专制独裁。到了后来则成了“彻头彻尾”的的尊称。美国商业上最成功的导演斯蒂芬·斯皮尔伯格曾说:“黑泽明就是电影界的莎士比亚。”由衷表达了对大师的赞叹。

  日本“武士”化身的黑泽明在他五十年的电影生涯中共导演了31部影片,是第一个打破欧美垄断影展的亚洲电影人,他引导了整个五六十年代的国际电影艺术潮流,被誉为“东方的启示”。黑泽明最大的成就在于亚洲几代电影人都受到他的影响,正如著名导演张艺谋在美国《时代》上所评价的,“黑泽明使我明白,当走向外面世界时,要保持自己的性格和风格”,黑泽明以88年的兢兢业业完成了自己的“东方启示录”。

黑泽明(Akira Kurosawa)简介·生平·影集



    1910年3月23日出生于东京品川区大井町,父亲曾经担任陆军军官,后转任中学理事,母亲的娘家在大阪经商,黑泽明是8个兄弟的老末。虽然父亲是一个严厉的军人,但黑泽明从小就拒绝参加军训。自幼即对绘画产生浓厚的兴趣,1928年初中毕业后曾热中于绘画,曾一度立志当一名画家,后为维持生计,于1936年他以助理导演和剧本撰稿人的身份进入东宝电影公司的前身PCL电影公司,投到名导演山本嘉次郎门下学习导演和编剧。做了7年助理导演后,终于有机会于1943年执导处女作《姿三四郎》,此片在日本大受欢迎,因而令他一举成名。与《海港花盛开》的导演木下惠介同被视为日本电影的新希望。

  战后执导的第一部作品是左翼剧作家久板荣二郎编剧、反对军国主义的《无愧于我的青春》。后与东宝电影公司在创作方向发生很大分歧,在离开之前1948年拍了《酩酊天使》,被喻为是他首部具有强烈个人风格的作品,这部影片的另一收获是黑泽明首次与三船敏郎合作,从此两人合作无间,开启了各自的电影黄金时代,是日本最强的电影拍档。

  1950年,黑泽明拍了一部令他蜚声国际的作品,这就是《罗生门》,本片为他赢得1951年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不仅是第一个日本导演奖项,也是第一部闯入欧洲影展的亚洲作品,打破影展被欧美影片垄断的局面,由此黑泽明成为第一位受到国际承认的日本导演。讽刺的是《罗生门》在全世界受到广泛赞扬和欢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才被日本慢慢接受。在《罗生门》中,黑泽明以独特的手法探索了客观真理与主观真实的关系,内容是讲一个由三个参加者和一个旁观者以四种不同说法叙述出来的暴力事件。在艺术成就方面,本片已近乎完美,甚至影响了往后数十年的电影创作,1996年好莱坞Edward Zwick导演的《火线勇气》(Courage under Fire)故事内容明显是改编自40多年前的《罗生门》。

  1952年黑泽明重回东宝电影公司,执导了《活着》,成为战后日本最佳影片之一,甚至被许多人认为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影片之一。1954拍摄的《七武士》是一部充满激烈战斗又富有喜剧幽默且不乏深层哲理的娱乐片,日后也曾被好莱坞翻拍。从此时到六十年代中期是黑泽明创作的黄金时期,佳作不断面世,计有《蜘蛛巢城》、《白痴》、《大镖客》等多部影响了当时国际电影潮流的作品。

  截至《红胡子》为止的17年间,由黑泽明导演、三船敏郎担纲的作品包括《罗生门》、《白痴》、《七武士》、《生之录》、《蜘蛛巢城》、《大镖客》和《天国与地狱》等片。 不但1950年拍摄的《罗生门》,翌年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获得大奖,从此,黑泽明闻名于世界影坛,三船敏郎也先后以《大镖客》、《红胡子》获得威尼斯电影节男主角奖,两人也因而在日本影坛建立了“国际的黑泽,世界的三船”的称号。
  1960年后半年到1970年初期,是黑泽明创作的低潮期,首先是他和三船敏郎的关系突然决裂,从此,两人不再跟对方说话,也没有再合作,不过对于原因两人都是三缄其口。1970年,他根据山本周五郎的小说《没有季节的城市》改编的电影在票房上失利,黑泽明甚至因而企图自杀。不过黑泽明很快就再站了起来,1975年他导演的日俄合资电影《德苏乌扎啦》先后得到莫斯科影展金牌奖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1980年由法国电影公司出资,黑泽明与三船敏郎再度合作拍摄的《影子武士》则获得戛纳电影节金棕榈浆。



  1985年,黑泽明完成了巨型古装片《乱》。晚年的黑泽明热心于创作古装片,艺术上的追求也更加执着,作品也具有深沉的哲理内涵。身高1.81米的黑泽明,拥有当时日本人少有的高大体格,据说事事要求完美的他,扯着嗓子大吼的声音经常把工作人员吓得浑身打颤。在拍摄《战国英豪》时,他为了拍一个满意的天晴镜头,足足等了100天;拍《天国与地狱》时,他发现有一栋民宅的二楼阻挡了他拍摄演员从新干线丢出现金的镜头,硬是把该民宅的二楼给拆了。 就因为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执着而强横的态度,他被台前幕后的合作者称为片场上的“天皇”。

  1998年9月6日,这位纵横影坛50年、拍过31部电影精品的大师终于撒手离去了,享年88岁。日本影坛至今无人在电影艺术成就方面能及他的项背。

  他一生中所获奖项不计其数,他已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电影导演,他毕生致力打破各国民族文化差异和思想制度的限制,希望能共享人类的基本感情。黑泽明被1999年12月的《亚洲周刊》誉为20世纪对亚洲进步贡献最大的一位文化艺术人士。在半个多世纪的电影生涯中,黑泽明制作的电影曾创造过持续二十年的票房奇迹,但傲慢、失败和自杀的空虚也时常伴随着他,影响着他的事业。1998年他去世时留给后人31部电影无不揭示了黑泽明电影的一个共性——对形式和内容的融汇贯通。正因如此,使他成为自1895年电影产生以来最出类拔萃的导演之一。黑泽明最大的成就在于亚洲几代电影人都受到他的影响,正如著名导演张艺谋在美国《时代》杂志上评价的那样,“黑泽明使我明白,当走向外面世界时,要保持中国人自己的性格和风格”,“这是他给亚洲电影人上的很重要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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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2006-8-12 19:24
Mulder 地球
黑泽明作品年表
姿三四郎 1943
美的寻求 1944
姿三四郎续集 1945
踩虎尾的男人(1945年完成被禁演,1952年首映)
创造明天的一群 1946
我于青春无悔 1946
那个辉煌的星期天 1947
酩酊天使 1948
静静的决斗 1949
野犬 1949
丑闻 1950
罗生门 (1950威尼斯影展金狮奖,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白痴 1951
生之欲 1952
七武士 1954
生物的记录 1955
蜘蛛巢城 1957
深渊 1957
战国英豪 1958
懒夫睡汉 1960
大镖客 1961
大剑客 1962
天国与地狱 1963
红胡子 1965
电车狂 1970
德苏乌扎拉 (1975奥斯卡最佳外语片)
影武者 (1980坎城影展金棕榈奖)
乱 1985
梦 1990
八月狂想曲 1991
不,还不行!1993
#2 - 2006-8-12 19:25
Mulder 地球
永远走在路上的七武士
《七武士》七人の侍
英文译名:Seven Samurai / Magnificent Seven
日本 1954年
导演:黑泽明Akira Kurosawa
主演:三船敏郎Toshiro Mifune
   志村乔Takashi Shimura
   木村功Isao Kimura
   加东大介Daisuke Kato
   千秋実Minoru Chiaki
   宫口精二Seiji Miyaguchi
   稻叶义男Yoshio Inaba
   津岛惠子Keiko Tsushima
片长:203分钟(日本) / 160分钟(国际)
获得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银狮奖,《电影旬报》日本最佳电影第一名 

  身处乱世,最难的是坚持,操守不堕,心火不熄。

  对于大多数普通如我,只想居家乐业的人,这句话不免显得骄矜和大而无当,但对于战国时代的日本武士,这种坚持却是每天必须面对的心灵操练,无法回避的立身根本:坚持还是放弃,清贫还是富贵,切腹还是苟生?

  镜头里,是破败的城市,荒芜的乡村,面带菜色的稚子,心如枯木的老人,是硝烟不熄,群寇横行,泥泞坎坷的路上,来来往往着沉默而骄傲的带刀人,往日荣光焕发的脸满是憔悴之色,饥肠辘辘,脚步虚浮。那是个不需要武士的时代,人们只看见刀,而不见刀后的人,于是有人依附城主,在反复的争夺、无尽的杀戮中博取功名,有人自视甚高,骄傲地保护自己的刀,听不见笙歌,也不闻呻吟。有人沦为寇贼,有人颠沛流离。

  就是在这样的凋敝和荒凉中,走来了黑泽明的七个武士。



  五十年前的《七武士》,早已被一代代的名家后学奉为经典,无论主旨、人物、摄影、故事,还是武打、场面,无一不显示出大师的气派。单是七个武士的出场,就精彩无比,深藏玄机,让人看见几个个性鲜明的真武士,也隐约听见黑泽明亦敬亦憾的叹息。

  勘兵卫代表了黑泽明的武士理想,武艺高强,足智多谋,谦逊稳重,当农民请他保护村庄时,他本可以做出更理性的选择,但他答应了,因为他“不会糟蹋这碗白饭”。对于一个早已厌倦战争,明知这一战不仅无功无名而且还会送命的人,他的平静和坦然,如果用一句老话来形容,那就是“侠之大者”。

  和勘兵卫一样以微笑回应死亡的还有七郎次。身经百战的武士,立马横刀勘破生死,竟然甘心做个小贩,挑个货担笑吟吟地走街串巷,他不仅意喻忠诚,也有一颗更为接近大地的平常心。

  五郎兵卫一眼即看穿了勘兵卫试探的把戏,他的睿智和经验却不意味着世故油滑:“我接受的原因,主要还是你的个性吸引了我。也许人生最深的友谊,常常因为偶然的机缘而起吧。”多么令人怀念的时代,为一个初识的朋友而甘愿赴死亡之约!

  初见平八,似乎是个矛盾的人,他可以坦率承认自己之所以在战场上得以保命,只因为面临强敌时经常就先溜了,五郎兵卫问他有没有兴趣去杀三十个土匪时,他却立刻提刀,欣然前往。

  久藏代表着武功的最高境界,是我们在传说中知道的那种以身求道、心剑合一的剑士,他也像传说中的西门吹雪面冷心热,千金一诺,十步一人。

  胜四郎是武士们的未来,也是黑泽明的未来,虽然在别人眼里他只算得半个武士,可他的执著、热情、新鲜的生命力,总是让人欣慰,经此一役,武士的精神必将不会中辍。

  菊千代是最为特殊的一个,从他大大咧咧、毫无仪态地出现,到怒目金刚般倒下,其他的武士和村人或许都没有把他当作一个真正的武士,的确,他的身份本来就值得怀疑,可黑泽明显然在借他说着一句古龙风格的谶语:什么是侠?是心,不是剑!

  黑泽明并没有刻意美化这些武士,他们也曾犹疑算计过。他们答应了村人的请托,与其说是为了几顿白饭,莫如说是因为同情,因为武士骄傲的责任感。他们去保护村民,而态度仍然是高高在上的,不屑的,意识中仍是等级森然,他们不会承认武士的使命是为了那些“贱民”。

  也许村民的确令人不齿,吝啬,虚伪,自私,势利,菊千代让他们认识了农民的本性,同时也撕裂了他们内心赖以自傲的信念,农民那些被他们看不起的求生意识和行为,正是拜只知争名夺利、打打杀杀的武士所赐,最终武士也如常人,救人危困,又有多大程度纯然出于侠义之心?纵然荣华富贵,衣锦还乡,到头来,仍逃不脱血溅五步、荒冢几堆、无人哀泣的宿命结局。所以,战斗结束,对着几座插剑的新坟,勘兵卫会说:"我们又失败了,那些农民才是胜利者。武士就像风,从大地上漫卷而过,那些农民始终和大地在一起,永远地活下去。"

  武士拼死相搏,故事的终局却连他们安身立命的信条都给颠覆了,黑泽明这一刀实在是够狠,就是这种狠劲,给我们看见人性的真实和历史的严酷,这电影才不仅仅作为一部出色的武打片而被人们记住。



  电影中有一个特别的片段,张力十足的情节突然舒缓下来,众人团坐于夜店,勘兵卫对胜四郎说:"我也像你一样年轻过,磨练自己,拼杀疆场,建立丰功伟业,将来成为城主。但是不知不觉头发已成灰白,而光阴飞逝,双亲与好友,都逐一去世……"那一刻,武士们悲壮无奈的宿命,会借着夜色掩护,悄悄袭来,让人心里为之一震。

  在与土匪、与农民、与自己的战斗中,命运之门一点一点敞开,人性的角力,生命的感慨,对于厚重广袤的大地和含辛茹苦的历史来说,生命是那样执著坚忍,又是那样不足一晒,大地上的万物生灵春风吹又生,甚至连农民也不算什么了。我们却不会因此对生命失去尊重,反而对拼死的武士和自私的农民更为肃然。

  这就是黑泽明的不凡处。他的生命慨叹不同于沟口建二宿命的虚无,而是如青禾般的生生不息。如果不是以民族主义的眼光去挑剔黑泽明,就会看到他表达的是一种超越文化、国度和种族界限的生命观,悲壮激烈,豁达从容,人性的光荣与卑劣,迷惘与梦想。这样,我们就能理解他在晚年会有童趣四溢的《袅袅夕阳情》,以及《八月狂想曲》中那个举着破伞在暴风雨中艰难前行的婆婆,她其实是黑泽明本人,扛着一面猎猎迎风的大旗,纵然那可能是一柄破伞,面对的可能是虚妄的风车巨阵。

  所以,我明白,电影的结尾,像开始时那样,剩下的三个武士注定要永远走在路上,他们只能是浪人,做个平凡的赤脚英雄,有些骄傲,有些迷惘,寂寞无边,厌倦如大地上的青草在内心蔓延无已。
#3 - 2006-8-12 19:26
Mulder 地球 说:罗生门:一把解构人性的武士刀
《罗生门》Rashomon
(又译:《筱竹丛林》In the Woods)
日本 1950年
原著:芥川龙之介Ryunosuke Akutagawa
导演:黑泽明Akira Kurosawa
主演:三船敏郎Toshiro Mifune
   京町子Machiko Kyo
   森雅之Masayuki Mori
片长:88分钟
获得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意大利电影评论奖,奥斯卡荣誉奖(相当于今天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这是片地狱般的景象,强盗、女人、武士还有樵夫,四个不同的故事,四个人的心中地狱,当肉欲的野兽睁开双眼,故事就此缠绕在人们的心中。12世纪的日本,在盛夏天气里的丛林深处,人类的欲望被灼热的空气点燃,关于人性矛盾的故事就此开场上演,在京都古城崩坏的一角,罗生门静听着风声——还有关于人类灵魂的故事……

  珍藏版本的《罗生门》在其长达三分钟左右的预告片里,以如此的一段话作为开场白。杀人事件的发生,武士之间的对决,一个被侮辱女人楚楚的神情,以及那樵夫所表现出来的惊恐和不安,许多“矛盾”的细节伴随着剧情的起伏,从而把观众引入到一个错综复杂、虚伪邪恶的构造的人性世界中。这部探究人性劣根的电影,黑泽明是在1950年完成拍摄,并在随后的一年里一举夺得威尼斯金狮大奖、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等重要奖项而震惊国际影坛,这不仅奠定了黑泽明世界级电影大师的地位,而且更使被看成“东方启示”的日本电影进入一个新的世纪。

  全片长约88分钟,故事情节以及人物构成极其简单,但述说的故事却耐人寻味。这正如君豪先生在《“罗生门”哲理与思辨》中所写到的那样:“我一直觉得罗生门不是一部叙事电影。”这不仅仅因为在叙事手法上的对一个事件的多重诉说,而是因为所带来的对故事本身的思索带有一种哲学思辨的味道。因为对事实真相的追寻和对真理的追寻都是一样的。换言之,黑泽明基于这部哲学味浓重的影片,是想试着对生活进行提炼,而并非是简单的叙述生活的本身。大量象征的运用,极少的对白,具有在极端环境中的人恶的展现,使这部电影不强调叙事而强调思辨。就是说,带有强烈的诗的特质。哲理诗。所以看到的人物都是带有特征性的。是先验的。是超越生活的。是为了达到哲理而生的人物。所以看到的影片是推断性大于叙事性。这就好比想表现了一场战争,不是用战争的本身,而是用象棋的形式来间接表现。



  故事的展开十分的简单:通过强盗、女人、武士、樵夫等四个当事人之口,片面的讲述了同一个发生在树林中的杀人事件。所谓“片面”,是指四人完全根据自己的利益出发来讲述事件的过程,由此所表述的截然不同,真伪难辨。不过通过四人的描述,我们可以确定的是武士是死了,而且还是他杀(谁杀的也不确定),女人是被侮辱了,是被迫还是自愿,或者是先被迫后自愿,我们就不知道了。导演设下两个前提条件,余下的就由四个人或者加上我们去想象了。综观全片,构思相当巧妙,情节层层推进,当你相信了第一个人供词的时候,又被第二个人推翻,于是又有第三个,第四个,到最后,你都不知道该相信谁,不过你可能最会相信樵夫的话,因为他在此事件中是唯一的身外之人,他没必要说假;也许你会相信女人的话,毕竟她是受害者……,也许这就是我们在观看这部影片时所要真正关注的。

  很显然,在这里事件只是一个托词,用对话作叙述的手法才是黑泽明认定的形式,这是黑泽明对一个语言构成的世界的认识。人们生活在一个由语言精心制造的世界之中,物质生活异化为生活方式的冲突,各自为自己的生活方式寻找藉口,借用电影中的人物之口表白“每个人都在言说为自己有利的话”,实际上这就是为人们存在的自身困境开脱。



  由于剧本本身的关系,《罗生门》所具典范之处在于对细节的把握。如影片一开始,樵夫和和尚漠然坐在罗生门前,口中不断地惊呼“恐怖、可怕”,后来在一个路人的追问之下,得知原来他们所言称的“不可思议的恐惧”来自于对同一个杀人事件完全不同的表述,人的表述。通过这么一段开场渲染,我们至少可以解读出在肯定人的主宰地位之后,比较起无常比战争、死亡、鬼神人性善恶的无常更加可怕。毕竟前者是对人类外部物化的施加破坏,而如证言,表述来自内心深处不可预测的东西才是真正潜在的不安定因素。

  再譬如樵夫偷短剑的情节交代,前文竟不厌其烦的给出三处伏笔。其一,樵夫供述所见,“没有,没有别的东西”,慌张;其二,女巫代武士交代案情,一个镜头是女巫站立说道“插在身上的短刀却不知道被谁拔走了……”,此时樵夫正跪在画框右下,女巫咄咄逼人、樵夫面色土灰;其三,女巫讲述完毕,切回罗生门,樵夫恐慌道“她说谎,武士不是被短刀所杀……”。有了这几番铺垫,到庶民揭穿樵夫偷短刀的时候,就不会显得庶民精明得突兀,就不会在此处过分牵扯观者的注意、引起观者不必要的疑惑。如果说整个叙事结构的精彩归功于原作小说作者芥川龙之介,那么此等细处的功劳就该揽些到黑泽明的身上了吧。

  故事的结尾,也就是全剧的高潮部分,我觉得甚是值得好好地品味。对待一个遗弃的孩子,那个路人剥走了他御寒的长衣。当樵夫来阻止的时候。他充分显示了恶的一面。不但理直气壮,而且动手打樵夫。面对无法保护自己的孩子,他的态度是从弱者身上获得利益。在没有出现的孩子的父母,对这个孩子的遗弃者来说,他们不是不知道孩子的将来的悲惨结局,最终还是选择狠心地遗弃了。孩子是弱者和无辜者,所以命运是最惨的。孩子的父母良心遭受谴责。而路人呢,还会去剥夺更多的弱者的衣服。我觉得最后的结局是一种小寓言,是对整部片子的浓缩和升华。如果把女人看成是那个孩子(无力自我保护者),武士看成孩子的父母(对孩子应承担保护责任,却因为荣誉而遗弃他),强盗看成路人(对弱者通过暴力的利益获得者)。树林中的悲剧在罗生门又一次重演。这也暗示这种故事在任何地方都上演着(人性的善恶将会随着社会的变革延续着)——格言不能代替生活本身。所以最后,黑泽明让那个良心发现者,樵夫(很显然,是他偷了短刀,又为了自身的安全,不交代实情,使案件走入重重迷雾)收养了这个弃婴。不难发现,这一行动的用意在于用人道主义的思想出发,用一种实际行动去重新打造一个美丽的世界,更重要的是人类心灵的净化。影片中,路人蹲在将烬的火堆边上,随手拿起柴火一根根往雨里扔,柴火尚在空中就一下给大雨浇灭了,吐出一缕烟。其实这暗示着樵夫的“星星之火”有随时被浇灭的危险,但之前确实存在着些许重生的希望和亮点。
#4 - 2006-8-12 19:27
Mulder 地球
乱:黑泽明的“全电影”
《乱》
英文译名:Ran
日本、法国 1985年
原著:莎士比亚
导演:黑泽明Akira Kurosawa
主演:仲代达矢Tatsuya Nakadai
   寺尾聪Akira Terao
   根津甚八Jinpachi Nezu
   隆大介Daisuke Ryu
片长:162分钟
获得奥斯卡最佳服装设计奖



  《乱》的故事源自莎士比亚《李尔王》一剧和日本战国时代武将毛利元的故事。李尔王有3个女儿。只有三女儿是真爱他。毛利元的3个儿子都是孝爱子,因此毛利家能长久繁盛。黑泽明的灵感来自:如果毛利的3个儿子并非孝爱子,像李尔王的3个女儿那样,历史又将如何呢?

  秀虎威猛一世,身经百战,功勋卓著。他拥有国家、城池、土地和民心。但他垂垂老矣。在乱世中冲杀一生,见多了冷酷,残忍,还有血、泪、挣扎、欺诈和死亡,早该知人心叵测,人情淡薄。可贵亦可悲的是,秀虎对自己的家人,仍无条件地施以信任,似乎他的亲人具有与众不同的诚实、忠贞和坚定不移。家人与世人,似乎成了两类不同的人,家人可信可依,世人则只能靠武力征服。

  秀虎基于对亲人和血缘的确信不疑,决定将一国三城分给3个儿子,自己卸任,以3个儿子的家为家,轮流住到3城之中去。他的行为,无异于亲手制造“分裂”,但他自己却把3支箭合作在一起,愚蠢地将3支箭视为一体。

  三郎当场折断3支箭,指斥父亲的不察人心,只轻信表面的忠孝。秀虎愤然将他赶出国境。秀虎没有想到,正是他自己把力量和野心亲手交给自己的儿子,并由他们来实施对所谓“同一”的毁灭。



  太郎和次郎,早在觊觎着父亲的财产和权力。他们明明知道父亲已老,却阿谀奉承父亲。他们在父亲仍握有大权的时候,殷勤地侍奉于左右,哪怕在他昼眠时也要亲折树枝为其蔽荫遮凉。而当城池与权力到手之后,他们便将老王视为威胁和累赘,一脚踢开,全不顾其死活。同时,在所谓好兄弟之间,也展开了权力与土地财产的公开争执,直至大动干戈。

  对于他们的野心和祸心,三郎早有觉察。然而,世上偏偏有秀虎这样的人,听信花言巧语,不信直言诚意。黑泽明深刻地表现了人间恶魔之所以能够横行,主要不在于他们本身的邪恶,而更在于人们惯于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影片对人类生活的探讨和表现,通过宏大而有凝聚力的场面来完成,黑泽明采用了很多大场面和长镜头,让世界的纷争,人心的涣散,个人命运的不可知,在摄影机的凝视中缓缓走过,那些固定的长镜头,如同一双年老而充满智慧的眼睛,仔细地、精微地透示着历史烽烟中的世情和人心。

  从美国运来的木材所搭建的3座城堡,城堡焚烧时冲天的大火,以壮阔而沉重的画面形象,震撼着那些对世界抱有幻想的心灵。



  人类在重复着自己的永无终止的活动:建邦立国,尔后把它们烧毁,再重新开始建立,开始新的破坏。就像黑泽明的电影置景一样,搭城是为了焚城,运输木材是为了将那两分钟大火烧得更加气派。

  在这部影片中,人物已不再占据绝对的中心位置,场面成了第一表意符号。人物不过是穿连场面与场面或构成场面的语言元素之一。在场面与场面交迭更替的“运动”中,观众看到并感到了世界的变化和沧桑。历史,便是一幕幕电影场面,有大有小,变化和消失则是注定的。这,也许就是黑泽明选定“乱”作为题材拍摄一部所谓“全电影”的根据。

  黑泽明拍《袅袅夕阳情》用了很多红光,内田百闲跽坐草庐如老僧入定,新居的花园篱笆,夕阳中的垂柳,一袭和服的教授夫人俯身喂食篱笆缺口钻进的野猫,那一幅幅生活小景拍得温馨可人,衬以威瓦尔第(Vivaldi)的音乐,真是再妥贴不过了。黑泽明学西洋绘画出身,在电影中用起调色板来一样得心应手。影迷们当不会忘记《梦》片中那段著名的梵高画境,还有《乱》的片尾西风残照满天如血晚霞的意境。《没有季节的小墟》亦有很多红色的光,经黑泽明一用简直就有随心所欲的写意效果,好像他有时侯不管现实应该怎样,但就是要用那种颜色来表达某种情绪。只是《没有季节的小墟》中,那种红是惨淡绝望的红,而《袅袅夕阳情》的红却是醇厚粹美的夕阳红。我新近发觉人老了似乎都喜欢温暖的色调,因为我看董桥两本新书的封面都是一片姹紫嫣红,喜欢的人看出一股怀旧的暖意,不喜欢的说俗气,然爱尔兰的诗人叶芝不亦说“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取下这本书,慢慢读”吗?《袅袅夕阳情》的结尾,内田在生日大会上突感不适返回家中,孤灯独眠,朦胧中仍喊出一声“Madadayo”,像在回应儿时玩伴捉迷藏时的询问。我小时候常听大人说某个老人有点“老还小”,证之内田教授那晚的梦境,恐怕这就是老还小罢。

  黑泽明虽借内田教授之口一次次高呼“Madadayo”,但《袅袅夕阳情》之后,大师再也没有新作问世。比起《罗生门》、《七武士》、《影武者》等片,《袅袅夕阳情》不见得是黑泽明最具开创性与突破性的作品,却是他八十馀载导演生涯最好亦最感人的电影之一。个人以为,《袅袅夕阳情》圆熟写意的风格真像是黑泽明在为自己的一生做最后归纳,像铅华洗尽直见本心,亦像是一篇提前准备好的告别演说,虽然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是一万个的依依不捨。但电影总是有散场的一刻,五年之后即一九九八年,黑泽明告别人世,享年八十七岁——“Madadayo”遂成了一代宗师的绝响。

[ 本帖最后由 Mulder 于 2006-8-12 19:29 编辑 ]
#5 - 2006-8-12 19:28
Mulder 地球
《袅袅夕阳情》まあだだよ
英文译名:Madadayo / Not Yet
导演:黑泽明Akira Kurosawa
主演:松村达雄Matsumura Tatsuo
   香川京子Kyoko Kagawa
   井川比佐志Hisashi Igawa
片长:134分钟



  黑泽明一九九三年的《袅袅夕阳情》(Madadayo)真是部老顽童电影,与他之前的《梦》和《八月狂想曲》都不同,似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与抱负,反而只讲情趣不玩技巧,只 谈琐屑不编故事,电影中那股长者的絮叨劲,后生小子恐不太习惯,却自有它烂漫的童趣与任性。有道是返老还童,老眼并不昏花,《梦》片中水车屋前的乡村野老笠智众,《八月狂想曲》里手擎油纸伞,于舒伯特“少年看见野玫瑰”歌声中冒雨趑趄的老阿婆,均见出几分豁达与率性,而到《袅袅夕阳情》则走得更远亦更洒脱了。那一年大师八十有二,他一直想拍的电影如《乱》与《梦》均如愿以偿,那种历史与人性交织的莎翁情怀,那些悲天悯人、色彩斑斓的幻梦已成过去。绚烂之极该归平淡了,壮阔的史诗写完,可是清简闲远、乐生知命的小品?回想一九七零年,拍完那部晦暗低沉的《没有季节的小墟》(Dodes'ka-den),黑泽明一度厌世轻生;廿载之后,八旬老翁的他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却拍出一部咏叹生之快乐的《袅袅夕阳情》——世事的确难料啊!




  《袅袅夕阳情》真应了费里尼电影的台词:Life is a party, let's enjoy it together.(人生是场派对,我等当尽情享受。)我们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看到黑泽明电影出现了这么多“今日相乐,皆当喜欢”的宴饮与小酌,让人不由要想起小津安二郎,他的电影亦有一幕幕对酒高歌与醉眼朦胧的场景,唯一的区别,怕是小津的角色多了些酒入愁肠的顾影独醉,不像《袅袅夕阳情》里的性情中人内田百闲教授,无儿无女一身轻,战争中房舍被炸蜗居草庐,六十岁的老人家,依然可以举杯对月,高唱儿时的歌谣“月亮是只大圆盆”,好一个老夫聊发少年狂!记得有人说小津的电影都是在讲一个“捨”字,女儿出嫁是捨,父母往生亦是捨,正见出人生的残缺。反过来看,《袅袅夕阳情》似亦离不开这个捨字,内田教授六十岁辞去教职,为的是能够专心写作,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像古时的隐者大隐隐于市,生客概不会见,除了那帮同为性情中人的旧日学生。但内田是有所捨亦有所不捨,空袭中仓皇走避,他还记得带上自己最心爱的一本书;爱猫失踪,他竟然哀恸得像个三岁小儿;而内田最大的不捨,当是学生们每年为他举行的生日大会上,一气饮下大杯啤酒之后,小子们问他是否准备好驾鹤西归,他总是未知生焉知死,答之曰:“Madadayo!”(还未呀!)



  《袅袅夕阳情》让我想起“率性之为道”这几个字,看这样的电影真是很快乐的事,像翻读文人的小品尺牍,意兴所至,每有会心的微笑。由片尾的字幕猜测,内田百闲应实有其人,黑泽明写的剧本该是改编自内田教授的文字。只可惜我不谙日文,否则想方设法找来读读或许有趣。美国电影学者Donald Richie曾说,日本的导演,黑泽明是最西化的一位(Japan's most Western director),并举《罗生门》等电影为例,说它们有风格及类型方面的独创性。其实黑泽明亦是与西方“互动”最多的日本导演,好莱坞曾把《七武士》翻拍成西部牛仔版的《The Magnificent Seven》,而黑泽明的一些电影亦是取材于美国电影或西方戏剧,譬如他六十年代的《天国与地狱》就改编自Ed McBain的《King's Ransom》。一九八五年黑泽明拍《乱》,干脆就是莎翁悲剧《李尔王》的日本版。相形之下,《袅袅夕阳情》倒是有着纯属东方的乐天智慧,既不像《七武士》等英雄侠士的慷慨济世,亦不似《活人的纪录》等充满世界末日般的道德焦虑。或许大师真的看破放下自在而返朴归真了,打个不尽妥贴的比方,《袅袅夕阳情》有田园诗的境界和汉乐府的健朗,却又没有出尘仙游的消极,那种老夫喜作黄昏颂的真性情,东方人看了尤其欢喜。

  电影中,内田教授每年的生日大会是条主线,其余则是一桩桩趣闻轶事般散漫的桥段。或许大师真的老矣,教授寻猫那场戏居然唠唠叨叨讲了大半个钟,虽有趣但多少亦有些任性。据我善意的乱猜,黑泽明可能真是兴之所至欲罢不能了。内田教授第一届生日大会上,那位从头到尾傻背一长串火车站名的胖子亦有趣,生活中不太会有这样的事,但我看了还是很开心,因为我前面说过这是部老顽童电影,自有它的执着甚或固执,即使随心所欲却不逾矩。又《袅袅夕阳情》的片名是港译,日文和英文名该是相同的《Madadayo》,亦让我再想起黑泽明六十九岁那年拍的《没有季节的小墟》,原名《Dodes'ka-den》。有趣的是,上两部电影的片名都採自电影主人公的口头禅(Dodes'ka-den像是模拟电车行走的声音),只是一个是返老还童的内田教授,一个是未老先衰的智障少年,一个乐生知命,一个混沌懵懂,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看完之后有话想说?那就帮楼主加盖一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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