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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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5-7-4 16:53  ... 11028 次点击

身旁的老头嘿嘿嘿笑了起来,把我弄醒了,于是我再次抬头看电影:莫都大战,山洪暴发,一个树人头上着了火,情急之下一猛子扎入湍急水中,顿解燃眉之急——果然好玩好笑。我也笑了,喝了口橙汁,却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到电影院里来睡觉?为什么只有在电影院里才能睡踏实?难道我此后必须为拥有一家私人影院而奋斗终生吗?这些问题问的我心慌,我把走掉的元神重新收回来,继续看电影:山姆对弗罗多说,所有传说中的英雄们都有临危回头的机会,可他们放弃了……

  《魔戒Ⅱ》为什么叫作《双塔》?
  不犯困就发问,我好像活在梦与现实的交集里,一切都恍恍惚惚,莫辩虚实。
  六月了。

  过年以后,北京的天气都很好,没有狂风沙,没有杨絮飘,雨水很多,太阳很多,春天是春天的样子,黄昏是黄昏的样子,到了夏天,也没像往年那样呼啦一下就热的不想活了。这样柔和简单的北京在记忆里是缺席的,如果这一年不是天下大乱的话,我想人们脸上应当露出甜美笑容,为上苍的宽容与恩赐而开怀,而不是患了强迫症似地去道听途说、听风是雨、窝居深穴、度日如年。

  可谁又敢保证不是因为人们的深居简出淡泊度日才令雨水充沛天高云淡呢?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深居简出淡泊度日了,在城市里,那样的生活方式意味着孤寂、抑郁、焦虑,意味着四肢倦怠、头疼头昏,意味着昼夜不分的内分泌混乱,意味着烟灰缸里飞速堆积的烟蒂,意味着镜子前或发胖或消瘦的不堪的脸。霍乱之前,是这样,所以多少人在短暂的逃逸时间里穷形尽相不醉不归,生怕长夜将尽旭日东升;霍乱之中,更是这样,所以多少人在仅剩的BBS里灌水不止满腹心事,不管被谁看到被谁看懂;霍乱之后,又怎样?
  谁说这样一场蔓延的灾难未尝不是好事?它真的可以改变什么挽救什么吗?如果它就这样过去了,它的余波很快就会渺茫到连一粒小沙砾都冲击不动,更何况岸边那些逃过一劫尔后更加生冷不忌放浪形骸的人们?

  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钢铁冰冷,有刃,锋利,闪着刺目的幽光。

  前些日子去了几趟后海。深夜的后海宛若烟花闹市。站在银锭桥上往下看,小舟轻划,缓缓前行,上面有弹琴的女孩,在为哈哈大笑的客人们弹着千百年的曲子。桥上桥下,水东水西,红男绿女,人声鼎沸,令我不知天上人间。这情景像极了电影《青蛇》中的末世红尘,凡夫俗子们在暗流汹涌的河边编织着一场场悲欢故事,却不知道,决堤淹没的日子即将来临。

  报纸上说,京城新人类无惧非典,后海酒吧成休闲胜地。

  无惧?谁能无惧?不怕左不怕右,不怕天不怕地,还能不怕你自己?

  我想起那个只在qq上聊过两次天的小女孩,她一出现就喋喋不休大吐苦水,我只有听的份儿,她说我好闷啊,我说嗯,她说我的好朋友们都不在这儿,我说哦,她说我的光驱坏了我不能看电影,我说哈,她说我和我的男朋友还没见过面呢就分手了,我说唉……她急了,她说你怎么只会唔唔啊啊你是个哑巴啊?你怎么不陪我聊天啊你不怕我死了啊?我说我为什么要陪你聊天,我根本就不会聊天,请你别拿生啊死啊来压迫别人好吗?然后,她说,我真的想死了,我已经死过两次了,可惜都没成功……

  我又想起昨晚在网上看到的一篇贴子,名为“格桑”的女孩在看过《东京变奏曲》后写道:当电影演到一小时四十三分,当风中奔跑的女孩将手臂上的绷带扯下来抛向半空,我哭了。

  “格桑”哭了,当那个女孩在风中跑起来的时候——那个女孩名叫叶子,在酒廊做陪酒小姐,梦想成为一位作家,她一个人住,孤独地活着,面对桌椅,面对浴缸,面对空墙,面对白纸。有一天她认识了雪子,她想用“雪子”这美丽名字做主角写一篇小说,不写黑暗,只写纯白——雪从天上掉下来,落在温暖的躯体上,就化了……没多久,雪子就死了,自杀,她比叶子更孤独,更难耐,她死在叶子之前……叶子在风中跑起来,她想起她和雪子曾经在酒后的凌晨于东京街头快乐奔跑的情景,她扯去手腕上的白纱,让破损的血管暴露到风中。天上飞过风筝般的飞机,白色喷气将悠远的蓝色割裂。

  我还在想些什么?

  难道我,还有你,只能自言自语自问自答?

  说实话,在这一段恐慌期,我却活的比以前要平和了许多,尽管这平和不是什么返璞归真的平和,更象是一种自我安慰与冷嘲热讽:看啊,原来所有人都是这么惶惶不可终日都是这么累,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猪头不止你一人。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惊惧与不安,就算再来一些,也不能令积雪再厚上多少,也不能令心里再冷上多少,非典之我如常态,常态之我,更似非典。说来有些黯然,但确实如此,恐怕很多人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愿承认羞于承认罢了,或者说,你也许很孤独很难过,可你永远不是最最孤独最最难过的那一个。

  就像《东京变奏曲》所纪录的那样,除了雪子和叶子,还有其他四个寂寞女孩,她们都很少说话,她们都习惯发呆,面对着桌椅,面对着浴缸,面对着空墙……瞬间的快乐稍纵即逝,逝去后,还变成无形的针在心里深深浅浅地扎,而疼痛,却不显现在失神的脸上。你们看不到我的痛,我也看不到你们的痛,我们的痛汇聚起来,就成了这城市这世界的病。

  我乱了,究竟是先有病才有痛,还是先有痛才有病?

  看完《双塔》,从首都电影院走出来,外面已经黑了。下一批观众正在门口接受检验,红外线打在他们额头上,红红的一点,仿佛是仙人抹上去的佛香。站在门口,我回头看,《魔戒》海报就在眼前,这么近,那么大,大到我渺小无比虚弱不堪。我知道,黑暗力量正在酝酿着下一场血雨腥风,魔头索伦岂能善罢甘休?复活的甘道夫能够战胜阴险的萨茹曼吗?弗罗多能够驱走心魔抵达莫都销毁魔戒吗?这些问题都很简单,答案昭然若揭,可最难的问题是,我真能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私人影院吗?好让我也无风雨也无晴地坐在里面,一场接一场地看电影,一场接一场地做美梦。

小白2003-06-16
1960年6月16日,《精神病患者》(Psycho)首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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