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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14 21:36 安意如
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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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没有鱼幼薇已经很久了。传说中五岁颂诗百篇,七岁出口成章,十一二岁便诗名盛播长安城的女诗童鱼幼薇,长安城郊的咸宜观里,多了一个鱼玄机。大张艳帜的鱼玄机。

温庭筠走了,李亿走了,所有的男人都是林花谢春红,太匆匆。她这一生,似乎是能留得住男人赏春,留不住他们为春停伫。

从一开始就是悲剧。悲剧,无论怎么也翻覆不出手心的,是宿命的棋子。人生是生死早限定的戏。

长长来路。命有玄机。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子安,我忆君,君共裴氏转江陵,可忆我?温庭筠,为什么你只愿收我为徒而不爱我,你可知,三年,大唐的桃花开了又谢,长安,你走时我插下的柳,绿了又青。

流光飞舞,我青了黛眉,满了黑发,长了腰肢,还是等不到,你说那一个字。

温郎,我心底低低唤你温郎,这爱,不为人知,或者人人知,你故做不知,这一世,也只有这样的福分了。

你是我的师,授之于诗,不如授之于情。你可知那三株柳树叫——

温—飞—卿。

不是我不爱你们,而是你们不爱我。因你们不爱我,我要证明还有别人可爱我,爱虽败亡,我要证明还有被爱的能力。我要!这全长安的男人为我癫狂,你看,曲江随水而下的桃花笺,是我尊贵的邀请,你们去捞,去争夺,我在这道观里静看你们。

看你们,为我,疯!癫!痴!傻!贪!嗔!怨!怒!五毒不清,六欲不静,七情已生,八风凌冽。

我又醉了。醉眼如殇,波光流淌,这水波,漫过了金山,就要人命,男人眼里却是乔张乔致,盈盈有情。

被李亿抛弃,被温庭筠拒绝,当鱼幼薇改名鱼玄机的那一刻起,她已经举起祭刀,以最圣洁的方式和以往诀别。

有村姑到咸宜观里边烧香边哭泣,说她爱的人弃她而去了,她写了一首诗歌,她送给她,就是那首有名的《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床。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她写下"鱼玄机诗文候教"的广告,然后静静地擦拭着咸宜观的大门。爱欲王国的大门永远朝男人洞开。

君不见,观名咸宜,老少咸宜。谁都知道鱼玄机是出了名的荡妇。可是,她的道观门前,还不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男人,一字记之曰贱!鱼玄机的生动、鲜活、泼辣、才华,迷倒了整个长安城,男人都俯在她的石榴裙下,听候她的差遣。

若不然,哪有个寻常女人敢发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慨叹!如此地张狂。

对不起,我醉了,你看我胡言乱语说的是什么,男人若是贱,女人是什么?各取所需,皆大欢喜,说实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绿翘就付出了代价,她居然在我的情夫面前问,陈公子,陈公子,你说,我好,还是我师父好?

那样的娇声,太刺耳。我聋了。苦痛入心,她是我挚爱的婢女,她为我梳髻,发不曾醒,她为我熏衣,衣也迷香,甚至那些男人,我一个眼神,她自知怎样去区别对待,高高低低,零零落落,总不辜负。

我爱她的灵慧狐媚,却忘了,哪个狐狸精不狐媚?她能替我帮手,如何不能独挡一面? 何况,这只小狐狸在老狐狸的熏陶下,见惯了风月。手里起起落落,也总有男人垂涎。我替她挡驾,以为她太小。却忘了,她已经十三岁。

古诗里说的,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的艳。鲜嫩似枝头未熟透的杨梅,青春,诱人。

瞧我多傻,十三岁的小狐狸,青春正盛,放出去,咬死人亦是轻松事,嗳!女人不要小看女人。

夏日蔷薇浓艳如血,我攀附着,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风里的蝴蝶,轻地,只要他一嘬嘴,吁气,我就身不由己地漂移。

咸宜观诺大的院落,阳光碎如我手心的花瓣。瓣瓣无声。

等他的回答,他没有回答。

也对!这男人,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爱我的,只是个吹胡笳的乐师!他多少应该有些犹疑。

怎么了,你不会回答吗,陈公子,求你了,说嘛,我要你说嘛。翘儿,我的好翘儿声声逼问,婉转莺啼。

好象有人爱把少女娇音比做出谷黄莺。她是黄莺才出谷,我是杜鹃声已嘶,杜鹃啼血。

也许是过于频繁的情欲击垮了我,它要证明它是主宰我不是!我的青丝渐渐失去光泽,扯断一根看,内芯脆弱,缺乏营养的表现,我的皮肤亦开始松弛,再艳的胭脂,脸上也没有十六岁时的鲜活艳丽。

我的内里是水底漂浮的尸体,早已死亡,现在开始呈现尸斑——揭出死亡的真相。

不怪,那时候的鱼幼薇有李亿,现在的鱼玄机,只有这空荡华丽的咸宜观。昔日,她的子安,伴她长安城里游遍,高朋满座间,对人介绍只说,这是鱼幼薇,我的夫人。

长安著名的女诗童,想不到是如此美人,李兄有艳福。

她让他骄傲,他要这骄傲。

他声声唤她为——夫人。让她薰然。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妾,女字边立的那个人。他有正妻,别居江陵,出身高贵的裴氏,性妒,有心计,十六岁的鱼幼薇不是对手。

她和李亿在一起九十九天,裴氏从江陵来,轻巧地掐断他的幸福。不能圆满,她的生命里没有圆满。

他说——陈韪——他终于说了。你好,翘儿,当然是你好。

好在哪里?你说清楚些,我笨。

你年轻呀。

绿翘“咯咯”笑了,那是年轻女人赢了老女人骄傲的笑声。

花刺刺满手心,血被封印。她不能呼吸。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她的耳朵原来未聋,听的清清楚楚!这两个最亲近的人连手给了她致命的一击——她爱的男人在她最宠爱的女人身上,宣布——

她已不再年轻。

年轻……是的,她十三,我已二十六,老了,真是老了!二十六的鱼玄机,外表依然美艳绝伦的鱼玄机,心似铜器长的霉斑,无声无息的蔓延开来。

幽暗的中毒已深的铜绿。凄凉的浅绿,深绿,仿佛是她生命的底色。

因妒,她失手挞死了绿翘。而审问她的,竟是旧日追求她而被扫出门去的裴澄。

命途,在她十三岁时好象已经注定。断头台上,断头的那一霎,她又看见他,目光交缠,轻轻回到那个遥远的下午。

暮春。长安暮春。大唐长安落桃花的暮春。平康里的桃花一树一树的落,落满了她回家的路。她身边跟着一个大耳,肉鼻,阔嘴,貌似钟馗的男人。他是温庭筠。来此拜访长安女诗童鱼幼薇。

他是她仰慕的诗人,终身不第,然而诗名远播,他来看她,她快乐地快疯掉。边走边聊,走到江边,他说,就以“江边柳”为题吧,试一试你。

她做了诗,轻声吟诵《赋得江边柳》: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温庭筠回味着。惊艳不已,一个十三岁少女做的诗用笔如此老道,遣词用语,平仄音韵,意境诗情,皆属上乘。

他收她为徒,传授她诗文。可惜,他的不拘世俗,依然改变不了她如后艳帜高张的命途。只是为她日后的艳史多添了几笔谈资。多可笑。

我看见他的眼泪了,刽子手的刀太快,落地。人还有知觉。我看见他跪倒在人群里,泪流满面,台下,无数的达官贵人,富家之弟……曾经的为抢她的花笺而打过架的男人们。他们来争睹她的死亡。

一场烟花寂灭了。观众一哄而散,最终,肯为她落泪的,还是他。原来不是,桃花随水水无情。

早知如此,最初相逢时,就吟——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不知躲不躲地开,命运的安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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