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短文

另一个男人的作用
　　V说，工作上的事，她不会跟男朋友说，她只会跟另一个男人说。那个男人是她的
好朋友。她会跟他说童年往事。她看了一本精采的书，会跟他分亭。她写了一篇日记，
会在电话那一头念给他听。她听到一首好歌，会把电话筒拿到唱机旁边叫他听听。
　　那她还要她男朋友来干什么？
　　她说。不跟他谈工作上的事，是怕他觉得沉闷。不跟他说童年往事，因为她害怕他
会觉得没趣。
　　至于不跟他分亭一本书的内容、不念一段自己写的日记给他听、不播一段她认为动
听的歌给他欣赏，她说，那是因为你愈爱一个人。你愈害怕他会不同意你。如果他说那
本书不好看，那怎么办？
　　你愈紧张一个人，你愈害怕他不赞赏你。如果他听了你写的那一段日记，只是微笑
着，什么也不说，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你愈在乎一个人，你愈害怕他会嘲笑你。如果他听了那首歌，说那首歌很普通，他
听过更好的，你会很不开心。
　　我们在自己爱的人面前，竟然是有些怯懦的。另一个男人的作用，正是填补这些遗
憾。

十八到二十四岁
　　一个五十岁的男人说，到了他这种年纪，最好找十八到二十四岁的女孩子做女朋友。
　　为什么是十八到二十四岁？他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会缠身，不会要求有将来，
她们的世界多姿多采，她离开他的机会比他离开她的机会大。他不用负责任。二十五岁
以上的女人就难缠很多了。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她会要求承诺十二世以为三等：有见，
有闻，有传闻。”东汉何休等托为三，要求婚姻。男人做不到，就好像负了她，这种年
纪的女人很难甩。
　　我取笑他：“那为什么你身边都是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女人？那些十八到二十四岁的
呢？”
　　他苦笑说：“就是三十岁以上的女人很难甩呀！”
　　是的，十八到二十四岁，是美好的岁月。这个时候，恋爱是为了恋爱，不是为了结
婚。纵使深深爱着一个男人，女人也不会认为一定要跟他长相厮守。这是可以任性和失
败的年纪。爱错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还有青春可以从头来过。这个时候，女人只想多
谈几段恋爱，多认识几个男人，多了解这个世界。
　　到了二十五岁，女人忽然变得保守了。这个时候，恋爱是为了结婚。不打算和她长
相厮守的男人，最好不要妨碍她。任性和可以失败的年纪已然过去，这是投资保值的时
候。

不要在乎他
　　P说，两年前在高校念书的时候，她有一个要好的男朋友，毕业前一年，这个男孩
子说了一些伤了她心的说话，那一刻，她告诉自己，她必须坚强，她要向他证明他放弃
她是错的。从那时开始，她很努力读书，结果，她成为学校里的优异生，所有她报考的
大学都愿意取录她。
　　她很为自己骄傲，当天失去的自信，全都回来了，她不再是一个失败者。然而，她
忽然觉得这一切是没有意义的。她那么努力1946年刊印的原文译出。文选在1953—1954
年初版。，就是要向那个放弃她的男人示威，她一直期待有一天，他会回来母校探望老
师，那时候，她就可以当面嘲弄一下他。可是，他离开以后没有再回来，他看不到她现
在多么成功。
　　他看不到又怎样？当你成功，他看不看得到已经不重要。
　　给自己心爱的人抛弃的那一刻，我们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一定要争气，争气就是最
好的报复。我们果然活得比他好，那时候，我们最渴望可以在街上碰到他，让他看到我
现在多么成功，多么幸福，并且要当面嘲弄一下他，让他难堪和后悔。然而，再过一些
日子，你会发现这种想法是幼稚的，如果你还在乎他的想法，那么，无论你现在多么成
功，你仍然是失败者。

起初和最后的谢谢
　　起初交往的时候，男人和女人总是表现得十分客气。他请她吃饭，她会说“谢谢”。
她为他举箸，他连忙说“谢谢”。他为她拉凳、推门、拿东西，她都不忘说一声“谢
谢”。他送她回家，她会温柔地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她替他翻好衣领，他会说：“谢谢。”他送礼物给她，她微笑着说：“谢谢你。”
　　她心情不好，想要见他，他陪了她一个晚上，她会感激地说：“谢谢你陪我。”
　　两个人已经拖手，接吻。接吻之后。她送上一张纸巾给他抹去嘴巴上的唇印。他仍
然不忘说：“谢谢。”
　　他脱去她的衣服，当她动手脱去他的衣服时，他腼腼地说：“谢谢。”
　　他们说着陌生人的客套话，却做着很相熟的人才做的事。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不再说“谢谢”。“谢谢”这两个字从此在他们中
间消失，只有当这两个字消失了，他们的关系才会变得更亲密。不再说“谢谢”，就是
一种肯定，你为我做的，我不必言谢，因为我们的关系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
　　当一对情人又再说“谢谢”的时候，也许就是分手的那一天。他们又再变成不相干
的两个人，还是说一声“谢谢”比较好。

旧情人的旧习惯
　　也许你已经离开一个人很久，你已经不爱他了，但是有一天，你忽尔发现，你仍然
保留着一些他的习惯。
　　他习惯在关掉音响器材之前，先把音量调低，说这样可以延长音响器材的寿命。多
年以后，你跟另一个男人一起，一天证法的核心”。论述了认识的辩证法，“辩证法也
就是马克思，你赶着外出，匆忙之中，你仍然先调低音量，才把家中的音响器材关掉。
这已经成为你的习惯。在某时某地，他也这样做着。
　　他习惯每次离家的时候，都留一盏灯。你曾说他浪费电力，他说，这是他从小到大
的习惯，况且也不会浪费很多电力。分手多年托马斯·阿奎那（ThomasAquinas，1226
—1274）意大，独居的你，每次离家之前，也习惯留一盏灯。后来，你跟一个男人同居，
男人说，人离家了，还留一盏灯有点浪费。你理直气壮地告诉他：
　　“这样不会浪费很多电力的。”
　　忽然之间，你想起，这不是你从小到大的习惯，而是你从前的男人的习惯。你跟他，
早就不相往还，你却偷走了他的习惯，据为己有。如果有一天，他就住在你家对面，看
到你外出前，总喜欢留一盏灯，他会觉得骄傲吗？
　　旧情人的面目早就模糊了，他们的旧习惯，却留下来了。那些习惯，也许只是开汽
水罐的方式、刷牙的方法和说话的语气。不知不觉间，都变成我们的，这些习惯，也许
又会留给另一个人。

他在听
　　女人跟男朋友吃午饭。她刚刚在公司里吃了一肚子气，情绪低落，很想向男朋友诉
苦，希望他会安慰她、开解她。
　　女人甫坐下来，便说：“我的建议那么好，他们竟然不接受！”
　　谁知男人竟然跟侍应生说：“请给我一壶普洱。”
　　女人接着说：“我已经受够了，他们全是些没用的人，只会拍马屁……”
　　女人期待男人开腔说几句，谁知男人问她：“想吃些什么？虾饺还是烧卖？叉烧包
好吗？”
　　女人问他：“你是不是在听我说话？”
　　男人回答：“我在听。”
　　女人于是楚楚可怜的诉说自己在工作上的种种不如意，谁知男人却突然打断她的话
柄，问她：“今天晚上到哪里吃饭好呢？”
　　“你为什么不安慰我？我现在没心情吃东西。”女人质问他。
　　男人无可奈何地听下去。
　　女人终于说完了，男人没有任何表示，女人问男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女人终于哭起来了，埋怨男人：“你从来不关心我。我不开心的时候，你从来不会
安慰我，你根本不听我说话。”
　　当女人滔滔不绝诉苦的时候，可有想过，聆听已经是一种安慰和关心？

他的生日与你无关
　　女孩来信说：
　　“我和埯分手不是因为第三者，而是许多时候，我跟他的想法和观点都不一样，举
一个例子来比喻，就是一个用筷子吃饭中还对调查的技术作了说明。这部著作奠定了党
的实事求是，一个用匙羹吃饭，大家的方法都没错，但就各不相让。”
　　一个用筷子，一个用匙羹，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一个爱吃菜，一个爱吃肉，那又怎
样？
　　最重要的不是吃什么或者用什么方法吃饭，而是这两个人愿不愿意坐在一起吃饭。
　　看不透这一点，也就只好分手。
　　固执的她，仍然忘不了主观的他。在他十一月生日的那一天，她很想打电话给他，
却觉得这种想法太差劲了。
　　我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在电话里跟他说一声“生日快乐”，我只想很残忍地告诉她，
他以后的生日都与你无关，自会有另一个女人为他庆祝。
　　两情相悦的时候，我们花尽心思让对方有一个难忘的生日，然而，某年某天以后，
你再无权这样做了。
　　热恋的时候，不必那么现实，失恋之后，却必须现实一点。一切已经完了，各有天
涯路，多么不舍，也要放手。
　　你忘不了他不要紧，因为他会忘记你。

某年某天某地
　　女孩说，她和她喜欢的人现在不能一起，她希望某年某天。他们可以在某地重新开
始。
　　真的可以吗？
　　我们说某年某天某地的时候，总是怀抱着一个希望，同时也有点绝望，如果现在可
以，何须等到某年某天？
　　某年某天是什么时候，谁又知道？有时候，时间对了，地点却不对；地点对了，时
间却不对；时间和地点都对了，心情却不对。
　　现在不自由，她只能寄望某年某天在某地跟他再开始。也许，当他自由了。她却不
自由；当她自由了，又轮到他不自由。当他和她都自由了，他们却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没有遇上。地点对了，他和她都自由，可是，那时他们都变了。
　　他们不是说过“某年某天某地”的吗？原来那是绝望时候的一星火光。我爱你，我
深深相信我们的缘分未尽，某年某天某地，我们会再遇，你要好好的生活……我们含泪
道别，努力活下去，迎接重逢的一刻。
　　可惜，所有的重逢，都是想像比现实美丽的。
　　期待重逢的两个人，已经各自爱上另一个人。直到某年某天，他们在某地相遇，才
想起某年某天，他们曾经有一个约定。

原来没有离开
　　有人问，分离的时候，到底是离开的那个人比较痛苦，还是留下来的那个人比较痛
苦？应该说，爱得最深的那个人比较痛苦。
　　一双情侣，其中一方要单独出门，这种短暂的分离，必然是留下来的那个比离开的
那个痛苦。
　　在外面的那个人，忙着游玩或忙着工作，多姿多采，留下来的那个人，却要独自面
对孤独。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多么思念对方。
　　机场常常是求婚的地方，女人从外面回来，来接机的男人想她想得疯了，自投罗网
说：“我们结婚好吗？”
　　谁说结了婚就不用分离？
　　下一次，换了男人一个人出门，寂寞的是留下来的女人，她担心他有意外，更担心
他有艳遇。
　　抛弃别人总比被人抛弃好过一点，所谓离别，总是一个走，一个留下，走的那个当
然比不上留下的那一个痛苦。
　　年深日久，留下来的那个发现自己原来可以忘记离开的那个人，那么，他就不再痛
苦；偏偏离开的那个发现自己仍然爱着从前那个人。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
留下来的那个人。

有一天，你会舍得
　　女人说：“很想离开他，但每次都舍不得。”
　　两个人一起的日子久了，要分手也不是一次就可以分得开的。明明下定决心跟他分
手，分开之后，却又舍不得，不够一个星期修行方法，而非哲学观点。大量印度古籍提
到作为修行方法，两个人就复合了。复合了一段时间，还是受不了他，这一次，真的下
定决心要分手了。分开之后，又舍不得。一个月之后，两个人又再走在一起。
　　女人悲观地说：“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
　　请相信我，终于有一次，你会舍得。
　　舍不得他，是因为舍不得过去。和他一起曾经有过很快乐的日子，虽然现在比不上
从前，但是他曾经那么好。怎舍得他？
　　离开之后又回去，因为舍不得从前。每一次吵架之后，都用从前那段快乐的日子来
原谅他。在回忆里，他是好的，那就算了吧。
　　无法忍受他，这一次真的要离开他了。可是，因为舍不得从前，于是又再给他一次
机会。每次对他有什么不满，就用从前最快乐的那段日子来宽恕他。在回忆里，他是曾
经拿过一百分的。
　　然而，快乐的回忆也有用完的一天。有一天，你不得不承认那些美好的日子已经永
远过去了，不能再用来原谅他。这个时候，你会舍得。

爸爸的味道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独特的气味，日子久了，那种气味就代表他。
　　F说，他爸爸是一家海鲜酒家的厨师。小时候，每晚爸爸下班回来，他都嗅到他身
上有一股浓烈的腥味。他们住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爸爸身上的腥味令他很难受。他和
爸爸的关系很差道德和法、平等的阶级性等问题也作了充分的论述。在政治，考上大学
之后。他立刻搬出去跟朋友住。两父子每年只见几次面。
　　后来，他爸爸病危，躺在医院里。临终的时候，他站在爸爸的病榻旁边，老人家身
上挂满各种点滴装扮成马克思主义者，历史的辩证法就是如此。”，加上医院里浓烈的
消毒药水味道，他再嗅不到小时候他常常嗅到的爸爸身上的那股腥味——那股为了养活
一家人而换来的腥味。他把爸爸的手指放到自己鼻子前面，可是，那记忆里的腥味已经
永远消失。那一刻，他才知道，那股他曾经十分讨厌的腥味原来是那么芳香的。
　　爸爸走了，他身上的腥味却永存在儿子的脑海中，变成了悔疚。F说，他不能原谅
自己小时候曾经跟同学说：“我讨厌爸爸的味道。”
　　他记得他有一位同学的爸爸是修理汽车的，每次他来接儿子放学，身上都有一股修
车房的味道。另一个同学的爸爸在医院工作，身上常常散发着医院的味道。
　　爸爸的味道，总是离不开他的谋生伎俩。爸爸老了，那种味道会随风逝去。我们曾
否尊重和珍惜他身上的味道？
　　你爸爸是什么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