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7-13 11:15
Sai
柠檬茶
她最喜欢喝柠檬茶，一直都是。
小时候，她第一次喝它的时候，就爱上它酸酸甜甜的味道。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叫它作“茶”，因为出尝不出一丁点儿“茶”的味道来。快乐的时光如柠檬茶一般流过她的生活，也是酸酸甜甜的。
后来她上了大学，并且恋爱了。第一次和男友去一家饭店吃饭时，点了柠檬茶来喝，于是此后的每天中午，当她回到教室时，课桌里都会有一罐柠檬茶。起初她感动于他的细心和体贴，但日子一长，也就没有了最初的感动，而是习以为常了。他们从不吵架，感情平静得有如一潭湖水，从未有过任何有波澜。
慢慢地她感觉他太溺爱她了，爱她爱到了让她感觉不到那是爱的地步。她开始体会不到被爱的幸福与相爱的不易，体会不到任何的浪漫与惊喜。牵手变成了习惯，亲吻变成了例行公事。但她依然与他保持着平平淡淡的关系，依旧爱喝柠檬茶，喜欢那酸酸甜甜的感觉，一如她想象中美好的爱情。
终于有一天，他对她说他再也受不了她平淡无谓地对他，那让他怀疑她是否真的爱他。他说他要离开她，去寻找更重视他和他的感情的女子。
她说那么随你吧。于是他们便分手了，谁也没有挽留彼此，谁也没有流泪。第二天中午她回到教室后，习惯性地把手向课桌里伸去----什么也没有。她怔了一下，才想起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她笑了，去了微机室，在电脑桌前坐定，拉开键盘，手指像往常一样地敲动着----然而屏幕上却一个字也没有。她的同学看见她一副专注得发傻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她忘了开显示器。她机械地答应着，手却没有动。
第三天……第四天……一个星期过去了，她都没有喝柠檬茶，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叫做失去的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填补。她开始怀念每天中午课桌里的柠檬茶，怀念他的一切，最要命的是，她发现，她不能没有他。
于是经历了六天的思念折磨之后，她独自一个人去了那家总和他一起去的饭店，坐在他爱坐的位子上，叫了柠檬茶来喝。刚呡一口，她就感觉到了那几缕隐藏在酸酸甜甜中的清苦的味道，茶的味道。她恍然，原来没有波澜的爱情不会被珍惜，没有尝过苦味就感觉不到甜味的可贵。是她自己埋葬了这段感情。
后悔之余，她又叫了酒来喝，一边喝，一边任由泪水冲破眼眶，在脸上恣意汪洋。直到喝得意识模糊，还口齿不清地念着他的名字。
一只手自她身后夺走了酒杯，放在桌子上。她迟钝地一转头，醉眼朦胧中看到的脸依稀是他的轮廓，想也未想便看扑到他怀中大恸，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不要离开我……”。他抬起她的下巴，看到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那上面写满了脆弱与恐慌，并布满了泪痕，头发也乱了，眼睛也肿了。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爱意，“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从不知道我在你心中会如此重要……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乎我……”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紧紧地拥住她颤抖得厉害的身子 。
大学毕业后不久他们就结婚了，然后有了孩子，无论经过怎样的风浪，他们始终彼此珍惜。而柠檬茶一直陪着她度过那些酸酸甜甜，又略有些苦的日子。
后来，他们又有了孙女，很可爱，很像她。她对他说：“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他笑了，打断她的话，说她总是爱回忆从前，然后便出去为她买柠檬茶。回来之后觉得有些不舒服，就早早睡下了，然后就再了没有醒过来。
葬礼后回到家中，她拿出他买的最后一瓶柠檬茶，就着泪水喝了下去，竟然没有尝到任何一丝酸酸甜甜的味道。而全是茶的清苦味道了。她的儿子说这是由于人老了，味觉神经变得迟钝的缘故，却清楚地知道， 她的爱也随着这酸酸甜甜的味道一起去了。
有一天，她看见已经上了初中的孙女拿着一罐柠檬茶在喝。“怎么样，好喝吗？”她问。“有点酸，但是很甜，可是为什么叫“茶”呢？”
她的心抽动了一下，“你以后会明白的。”她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