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7-4 16:53
石决明
他他
1.
说实在话梁牛并没有完全欺骗李鹤利用李鹤,因为他认识李鹤在先,当时李鹤就跟他挑明要让他做他的男朋友。梁牛没觉得恶心,甚至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他觉得李鹤看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干净透明,唱歌不是一般地好听,又不聒噪喧嚣,身上散发出清淡的橘子香味,多少傻妞都比不上他呢。
李鹤对他真好,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一个礼拜请他吃四次饭,买两条烟,写一首赞美之歌。起初梁牛无法忍受外来的鄙视厌恶目光,曾经提出过分手,说承担不了这份感情就快要死了,李鹤就亲他为他唱歌跟他说好听的,直到他脸上露出笑容。后来梁牛也就适应了,心里凭空竖起一堵墙,刀枪不入,反正人在异乡流浪,管你妈的冷言冷语唧唧歪歪,走自己的路让人家说去好了。
面对百依百顺的唱歌男孩李鹤,梁牛唯一的心病就是不大愿意跟他做爱。他并非不举或者早泄,可是总觉得差点儿什么。他说不清道不明,于是常常顾左右而言它,把话题岔到情欲以外的其他事物上去,那些时候他分明能看到李鹤眼光里的失落与哀伤之色。但是李鹤不吭声,如此这般梁牛反倒觉得自己太狠毒了太不够意思了,就又反过来求欢。李鹤登时欢声雀跃,嬉皮笑脸地对梁牛说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你说三个字那就是我爱你。
梁牛也笑了,他问:你知道那个名叫江小猫的女孩吗?
2.
江小猫喜欢穿白衣裳,但是一点儿都不老土,特别时髦特别养眼。她瘦,但是瘦的有风味,头发长长,眼睛亮亮,青素中浮现出妖冶,让太多男生想入非非欲罢不能。梁牛在校园里一看见她就冲动,可是他胆小、羞涩,大气儿都不敢喘,更甭提倾诉爱意了。他只能在特着急的时候喝两罐燕京啤酒,或者手淫一把,然后在无限悔恨之中睡去。
那时候他刚刚认识李鹤。
李鹤当然不喜欢女孩儿,不过他还是和江小猫上了一次床,因为这样让他觉得得意洋洋功成名就。事后他搂着梁牛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说小猫还不错你爱对人了可惜我没兴致三两下就泄了。在他惬意怪异的笑声中梁牛眼冒金星,但是他没有怒行于色。他摸了摸李鹤的脸,跟他讲那你把她让给我玩儿好了。
没问题,李鹤说。
梁牛也不知道后来江小猫是如何就跟自己好上了,也许他是不敢想不愿想,但是不管怎么说美人儿已到手,冬夜的被窝就分外温暖美好,至于真爱是否降临,管它呢?江小猫每次都躺在梁牛的身体底下细声细气地说我虽然跟李鹤上过床可是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我心中只有你。
梁牛觉得这就足够了。
那一年是梁牛一生中的天堂光阴。春天他和江小猫整日整夜腻味在租来的小平房里足不出户,最爱好的事情是亲嘴和数肋骨。夏天果河如梦,他们休学两个月到河畔的农家小院借住,游泳吃苹果打情骂俏其乐无穷。秋天梁牛开始写小说,江小猫趴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不说话,只在吃饭的时候把炸酱面端到情郎面前,还要作揖说相公请用膳。冬天就冬眠好了,楼管破门而入,看见上下铺的一男一女甜梦正酣,就把他们扯起来说要上报保卫科,梁牛睡眼惺忪瓮声瓮气地说没看见我们在睡觉我们什么都没干嘛,江小猫则打了个哈欠说拜拜不送。
那时候折磨了梁牛3年多的抑郁症差点就不治而愈,那时候他最喜欢买的药是一种名叫爱斯尼的事后避孕丸。
3.
李鹤跟梁牛说昨晚上要是多用点儿润滑油就好了的时候,梁牛正在果河边上洗脚。立春刚过,风还有点儿冷,初升的太阳幻化出淡漠的光线,把春游的早晨弄的跟黄昏似的。李鹤站在崖边,似笑非笑,吹口哨,不成调调,梁牛却清楚那是李鹤15岁时模仿王杰的流行歌曲写出的旋律,有个名字叫做《我不过是流浪的风》。李鹤到了大二的时候还在舞台上演唱这首歌,把9班的四川女孩江小猫迷的够呛。听歌之后的第三天晚上瘦弱的江小猫就跟更瘦弱的李鹤上了床,李鹤后来搂着梁牛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说小猫还不错你爱对人了。
梁牛一边洗脚一边发呆,差点儿让果河春水把袋鼠牌臭袜子都给冲到未名的下游去了。梁牛怪叫了一声,大喊李鹤你快帮我把袜子给追回来。
李鹤把视线从远方收回来,蹦蹦嗒嗒跳到梁牛身边,吧即亲了他一口,这才顺水疾走,终于用枯干的悬铃树枝把袜子营救上来。他把袜子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扑哧笑了,心想昨夜在荒山上做爱第一次发现梁牛的脚那么臭。梁牛听见笑声,说我操你真变态,就看见李鹤举着袜子走回来,步履缓散,无声无息,反衬出小河淌水声若洪钟。
4.
风吹起来,李鹤的长发飘起来,围绕着他俊俏的脸,很好看。
去年夏天果河是梁牛与江小猫的世外桃源,李鹤听说那么美,就在立春后的第八天嚷嚷着要跟梁牛去那儿春游,梁牛拗不过他,就答应了。他们一起上街买帐篷,买零食,买CD,买避孕套。并肩而行的时候梁牛如果斜眼偷看李鹤,就会发现他脸上洋溢着消失已久的兴奋与激动之情,像极了一个将要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他的那种神情把梁牛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心里话给逼回去了。梁牛不愿意在他兴高采烈的时候伤他的心。
真的啊,谁都不愿伤男孩李鹤的心。
这时候梁牛看见李鹤静静地走过来,轻笑着,手里还拿着自己的臭袜子,梁牛就想我应该说实话了。他把脚从冷冽的河水中抽出来,站起身,大喊李鹤停下来不要动。
李鹤停下来,把袜子举过头顶缓缓挥舞,心想看你丫又有什么坏点子。
梁牛说:我跟你说一件事情,不过你听了不要生气啊。
李鹤说去你妈的说吧我什么时候生过气?
梁牛把头低下来,看着自己泛红的双脚,突然觉得凉意逼人,他暗想也许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来春游。他不抬头,喃喃自语般地说:小猫说要出国,去比利时,我决定跟她一块儿走。
李鹤竟然听到了梁牛这蚊子一般的小声音,他看见梁牛还是没把头抬起来,他知道梁牛没发现自己瞬间苍白的脸。他继续舞动手中的袜子,拼命地晃脑袋,然后又把笑容挂在嘴角,大声说:多好啊真不错!
李鹤说:不过我有一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抬起头来的梁牛说一万件我都答应。
李鹤奔跑过来,用右手小指在梁牛的脸上抚弄了几下,说:把你的袜子留给我,作纪念,成吗?
梁牛愣了一下,还在发傻,李鹤已经又跑开了,跑到山崖那边去了。李鹤站在最高的地方挥动双手,大声说梁牛你看太阳真的好像鸡蛋啊。
梁牛释怀地笑了,觉得饿了,坐下来,从背包中往外拿吃的。
也许就是在梁牛被红色番茄酱涂了个满脸正骂娘的时候李鹤纵身跳下了落霞谷。
梁牛不知道。
5.
穿过Gent的街道,往左拐弯,走到红砖路尽头,看见那间小屋,梁牛这才敢缓一口气。他狠狠掐灭手中烟头,笃步过去,推门而入,发现Malanda医生早已坐在棉布沙发上恭候着了。
长胡子Malanda盯着梁牛的眼睛看了半天,才让他坐下。
Malanda:三个月,好点儿了吗?
梁牛:渐渐好了,头不再疼,可是……
Malanda:睡眠还不好?
梁牛:你是我的救星,我想。
Malanda:我不是,16岁的夜晚才是你的救星。
梁牛:可是,已经丢失了。我拼命找寻,找不到。
Malanda:找不到就不要找,事实上心里的顽疾完全可以借助药物来治愈。
梁牛:可是我害怕漫长的时间。
Malanda:怕什么,时间已经把你的青春折磨殆尽,你应当唾弃它,瞧不起它,然后再次收容它。
梁牛:我宁愿返回母体,或者死在安睡的夜里。
Malanda:安睡的夜晚即将来临,那就是你最后的母体。等待一个新的开始,其实是件快意无比的事情。你应该很快乐。
梁牛:我应该很快乐?
Malanda:没错。你可以走了。
梁牛耳边忽然飘响起熟悉的旋律,青春的矫揉造作和无意的沧桑掺杂其中,强烈起来激越起来,演绎成迷幻的味道。梁牛已经记不清那首歌的名字了,不过他分明感受到了兴奋的情绪。他灿烂一笑,说谢谢,起身告辞,走进小屋之外的布鲁塞尔。
他在Schaarbeek街区独行,左顾右盼,妄图发现和他一样失魂落魄兴高采烈的中国病人,但是无功而返。于是他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奔跑起来,在呼啸的风中寻欢作乐;他心想:Malanda,我的心理医生,我的爸爸,你不知道我有多苦。